【圣诞番外】←
祝大家新春快乐嘛。
番外◆除夕良时
那株檀香梅开了。
琥珀似的嫩瓣簇成三三两两的小团儿，被夜风摇曳着，轮廓透着窗里映出的红光。
红光是红蜡燃出来的，蜡泪正顺着五蝠捧寿的纹路慢吞吞地融着，烛台底座溅起了星星点点的赤斑。
底座是柔滑的黑底红漆面。旁边码放八只粉彩掐金瓷盘。上面的花生栗子红枣松子荸荠龙眼挤得满满当当。另外八只盘子里则叠着芝麻糕桂花玉带糕糯米团状元糕……糕点取的是高升的吉祥意味。这许多的干果鲜果香膏甜糕们，齐齐地发着浓厚稠腻的味儿。屋子正中的紫铜蕉叶炉也亮着，里头埋着过年才烧的欢喜团。
敞亮的屋里却没半个人。人都去正厅里吃年饭了，那是更宽敞的厅堂，点的是雪亮电灯。
一个脑袋突然在红漆窗框边轻轻挪动起来了。
细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。
头发剃得很短，余出毛茸茸的发梢。眼角微微耷拉，却显得神气温和，眼神很亮。身上是薄黑呢料的学生装，黄铜扣的小立领里露出浆洗得洁白硬挺的衬衫领口。
少年往半掩的门往里面看了眼，被祭台里膏腴甜热给蒸得一怔，急忙别过脑袋，吸了口走廊里混着梅香的凉风。
这也是少年在南方过的头一个除夕。
往日过年，家里有许多面食，包子馒头面饼的粉香，混着剁饺子馅料的肉香。葱姜蒜末油盐酱醋，细细兑上剁碎的红彤彤辣子。
乌连山脉一带天气寒冷，没等过年四处已经飘着棉絮似的大雪，雪积了又积，累月不化。他跪坐在炕里，脸凑在粗玻璃上，看着屋外一支油气灯下闪闪的雪片，直到姊姊在后面呼喝他去帮忙，说赶紧看着下锅的饺子……
也都是过去的回忆了。
如今，少年身在湿润温软的南方。
这里是淞城。
这宅子不是他的家，而是福家的新宅。
听帮忙的佣人说，这个福家的老宅在淞城以北的某处内地，也是周围有许多水的老镇。因为连年战事和其他需要，老宅迁了一部分过来，落在淞城。
城里当时流行小花园白洋房，窗几笔直落地，连着烟囱的红砖壁炉，团花藤蔓羊毛地毯。
然而福家长子说，洋房在城里就罢了，城郊大宅还是要老样子。于是依旧盖了中式屋子。平房错落，假山石连着松竹梅，月洞门连着月洞门。
对初来乍到的十三四岁少年来说，这间不属于自己家的陌生大宅子简直就是个小型迷宫。
还是走错了，这里不是中院。
少年叹了口气。正掩门退出，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哐啷一声，接着是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。
有人？
他推开木门，跨进门槛，四下张望。
地上滚着几只寿桃，七零八落，糕点盘反扣。旁边半跪半坐了一个小孩子。原来，刚才半合着门没有看清楚。里面还是有人的。
少年于是开口问道：“你没事吧？”
孩子不说话。他只得走过去，边走边捡起滚到脚边的糕点。
直走到面前，又担心地问了一遍：“你没事吧？”
那孩子闻言，终于昂起脸来看他。
他发现这是个小女孩儿。也就六七岁。梳着两只圆发髻，脑后插了像玛瑙又像珊瑚的红珠子，紫底盘花的织锦短袄，领口的盘扣十分别致，绞成小龙形状，龙嘴刚好叼住衣襟另一侧的珠母扣子。
但最别致的，还是这小女孩儿。
白皙小脸上一双大圆眼睛，眼角微微上吊，眉毛很粗，显得英气勃勃。只是使劲皱着眉，让人想伸手抚平。
少年不由得看得有点呆了，手里捡起的糕点又险些滚落下地。片刻后，终于想起了未问完的话，又耐心地再问：
“你怎么了？”
摇头。
“是不是……摔痛了？”
沉默。
“扶你起来吧。”
少年伸手去扶女孩儿。女孩啪地甩开他的手，一骨碌站起来，动作灵活得很，看来毫发无伤。少年呼了口气说：
“没事就好。”
说完，弯腰把扣在地上的盘子翻回了正面，散落的糕点捡起来一一放回去。女孩在他背后踢踢踏踏地走一圈，在布幔底下的桌边停下，接着踮起脚来，一只小手用力按桌面，抬腿往上攀。
他赶紧阻拦：“别爬了，太高，很危险的。”
女孩不搭理他，依旧努力往上。穿着布鞋的脚尖在半空晃悠晃悠，让少年心里一紧一松。
“你是要拿什么东西吗？”
沉默不语。
“我帮你吧。”
女孩的背影不动了。小脸扬起，冲着高高的祭台最上面的一盘桂花糕看着。
桂花糕是嵌了蜜枣红绿甜丝的，一整盘码得错落有致。最顶上的不知道掺的什么食料，染成浅浅的丹红。
少年指着那块粉色的糕点问道：
“是这个吗？”
女孩盯着看。嘴唇微微张开了一下，又抿紧了。
“我帮你拿下来吧。”
摇头。
那是要什么呢？少年茫然地望着她的侧脸，思忖片刻，终于想起要走上前去，双手把人轻轻地托高起来。女孩儿不大乐意地挣了几下，这才叹一小口气，朝那盘糕点伸长手臂，把粉色的桂花蜜糕抓在了手心里。
“行啦。”少年说。
他一松开手臂，女孩就轻盈跳落在地，立刻往门外跑去。少年赶紧追上去，在走廊里喊住那个背影。
“小妹妹！”
女孩儿闻声倒是站住了，只是扭过头使劲瞪着他。屋里只有蜡烛看不真切，走廊里却也只点着红亮的灯笼。那个小小侧影被一整片柔和的红光照亮。
不知怎的，白净小脸蛋儿正涨得通红。几乎是怒目而视了。也不晓得为何在生气。
少年只好挠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。
“对不住，我刚来不久，也不太熟悉路，你能带我回中院吗？走到那儿我就晓得路了。”
女孩眨眨眼睛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。他被那似曾相识的目光定住了。
她朝他迅速点了下头，示意他跟上自己。接着便转身飞快地跑起来。少年只得匆忙跟上，两人一路穿过回廊盆景假山月洞门……等他回过神来，小女孩儿的影子已经一拐消失在庭院另一头了。少年待要喊，又不晓得她叫什么。正挠头，才发觉自己所站之处有点眼熟。原来已经来到中院了。
看来，那孩子倒是十分遵守诺言。
只是……
只是觉得隐隐有点开心，仿佛常年不见的故人相会了。又没来由的怅然。毕竟少年与自己所思想的那个小小故人也只见过匆匆的一面，眼下还不晓得在哪儿了呢。不过，这个沉默的小女孩儿倒模糊与故人有点相似……是亲戚吗？这宅子里的许多人该是有血缘关系的。也不奇怪。
少年仰头看了眼天空。除夕的月遥遥地凉凉地照着他的影子，廊下的梅树丝丝地淡淡地沁着香气。
他伫立许久，终于轻轻吐出一口白气，搔了搔鼻尖，慢吞吞地沿着记忆里的路走回住的屋子去了。
少年没听见的是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对话。
“看。我解开了你的谜题，取到了祭台最高的那块桂花蜜糕。我赌赢了。该你了，福洛麦。正月十五那天，你也要穿上女孩子的衣服，解开我的灯谜。再走过中院。最后，还要吃掉十大盘黑芝麻馅的汤圆。不准抵赖。”
“我亲爱的小弟弟，取得物品时靠他人的援手，也不算是彻底的赢。不过，我这儿倒是还有个备用谜题，若你真的能猜出来，我吃上十五盘也没问题。”
“二十盘。还有，不是猜。叫做‘演绎’。”
“十八盘。吉利数字。”
“哼。十八就十八好了。出题吧，福洛麦。”
【完】
以上为今年咱的春节贺文。（PS，福家大院全文查找TAG“福家大院”，就能找到啦。）
再祝个开春得福，万事顺利！
